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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勉董生,名送實留
——讀韓愈《送董邵南序》
唐憲宗元和年間,安徽壽縣的董邵南到長安應進士舉,屢試不第,準備投靠河北的藩鎮。韓愈一直主張全國“大一統”,反對地方分裂主義。董與韓交誼甚厚,知董“懷抱利器”,往投河北,“必有合”然而這對韓愈來講,是一種“從賊”;可董邵南又“不得志於有司”,也正由於此,韓提筆寫下了這篇有名的贈序。
韓愈的《送董邵南序》僅百餘字,卻似一方微雕璞玉,初覽不過尋常贈別之語,細品方見字字珠璣,暗藏機鋒。這篇短小精悍的文章,以“二勉”為經緯,編織出名為送別、實則挽留的情感與政治雙重網絡,將文人風骨與家國情懷熔鑄於字裏行間。
董邵南彼時困於長安求仕無門,決意北投河北藩鎮,尋求出路。韓愈深知其才學卓絕,開篇以“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”起筆,既借燕趙大地的英雄傳統,含蓄褒獎董邵南的才情氣節,又流露出對其懷才不遇的深切歎惋。然而,韓愈的擔憂卻如暗潮湧動——當時的河北藩鎮擁兵自重,與朝廷分庭抗禮,儼然國中之國。董邵南若投身其中,不僅可能深陷政治泥沼,更有淪為割據勢力附庸的風險。
韓愈的“一勉”,堪稱借古喻今的典範。他囑託董邵南“為我吊望諸君之墓,而觀於其市,復有昔時屠狗者乎?”樂毅作為戰國名將,為燕國立下不世之功,最終卻因讒言遠走他鄉。韓愈讓友人憑弔樂毅之墓,實則是以樂毅的悲劇命運為鏡,警示董邵南在藩鎮勢力中難以施展抱負,甚至可能重蹈覆轍。而對集市中“屠狗者”的問詢,看似尋覓燕趙遺風,實則是委婉提醒:如今的河北藩鎮早已不是賢才建功立業的理想之地。
“二勉”則彰顯出韓愈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。一句“明天子在上,可以出而仕矣”,表面是對時局的讚頌,實則暗含深意。他既在鼓勵董邵南把握聖明君主在位的良機,更以國家大義相勸,希望友人能站在維護朝廷正統的立場,切勿與割據勢力同流合污。在韓愈看來,真正的賢才應當心懷天下,為國家的安定統一貢獻力量,而非成為加劇分裂的推手。
全文不著一字勸阻,卻處處滲透挽留之意。這種綿裏藏針的表達方式,既保全了友人的顏面,又將立場與憂慮巧妙傳遞。寥寥數語間,既有對友人前途的拳拳關切,更有對國家命運的深切憂慮,盡顯韓愈作為文壇領袖的行文智慧與朝堂重臣的責任擔當。惟其如此,清代過珙高度評價此文說:“含蓄不露,曲盡吞吐之妙。唐文惟韓奇,此文為韓中之奇。” (參見《古文評注》卷七)
重讀這篇經典,我們不僅能領略到韓文“文約而意豐”的獨特魅力,更能觸摸到一位古代知識分子滾燙的赤子之心。在個人際遇與家國大義的抉擇面前,韓愈用文字為後人樹立了典範,其蘊含的精神內核,至今仍在啟迪著我們如何在人生抉擇中堅守本心與大義。
附原文《送董邵南序》
燕、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①。董生舉進士,連不得志於有司,懷抱利器,鬱鬱適茲土,吾知其必有合也②。董生勉乎哉!
夫以子之不遇時,苟慕義彊仁者,皆愛惜焉,矧燕、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③!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,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④?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⑤。董生勉乎哉!
吾因子有所感矣。為我吊望諸君之墓,而觀於其市,復有昔時屠狗者乎⑥?為我謝曰:“明天子在上,可以出而仕矣。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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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董邵南:壽州安豐(今安徽壽縣西南)人。貞元年間應進士試未中,不得志,將游燕、趙,韓愈作此序贈他。序:《送李願歸盤谷序》有詩有序,此文衹有序沒有詩,是文章的變體。燕、趙:今河北一帶。感慨悲歌之土:指戰國時荊軻、高漸離等一類豪俠。
②有司:官吏。古代設官分職,各有所司,故稱。這裏指主持科考的官員。利器:比喻傑出才能。鬱鬱:形容心情意氣不舒暢。適:往。有合:有所遇合。
③慕義彊仁:彊,同“強”,勉強。謂仰慕仁義並勉力實行。矧(shěn):況且。出乎其性:謂燕、趙之士實行仁義是出於他們的本性。
④化:教化。移易:改變,變易。惡(wū)知:焉知,哪能料定。
⑤聊:姑且。卜:卜卦,古時有“卜以決疑”的習俗,這裏卜是決凝、判斷的意思。
⑥望諸君:戰國時樂毅。燕昭王封樂毅為上將軍,破齊國七十餘城,還有兩城未攻下,昭王去世,他的兒子惠王不信任樂毅,樂毅奔趙,趙王封他為望諸君。屠狗者:古燕、趙人喜喫狗肉,故有以屠狗為業的人。《史記·刺客列傳》作“狗屠”,是荊軻、高漸離的朋友,未說姓名。此處借指隱於市井的有為之士。
⑦謝:殷勤致意。包括問候、致敬和傳達意見。明天子:聖明的皇帝。指唐憲宗李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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